有段时间我失去了工作,又恰逢失恋,于是想,去他妈的,反正一切都搞砸了,干脆把自己也搞砸算了。
我不再想出去找工作,也不再想出去认识新的姑娘,每天紧闭门和窗,将自己像一枚石子一样投入浩瀚如烟的网络,不停地玩游戏,游戏玩累了就到论坛和贴吧里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文字,宅得如同家具。那段时间我吃饭全靠外卖,全天站立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,脖子酸了就揉一揉,眼睛胀了就滴些眼药水。每天衣衫不整,连胡子都懒得刮,偶尔开门看见刺眼的阳光,慌得直拿手遮。皮肤是白了,但毫无血色。双眼始终浮肿,如同彻夜痛哭。排泄问题也成了问题,从不准时。任何邀约,无论是饭局还是牌局还是打篮球,我全无兴趣,有时烦了,还会愤而关机。
二十天后的一个清晨,由于前天晚上吃多了高盐零食,凌晨五点我口干舌燥的醒来,找遍家里的杯子和水瓶也没看见一滴水,于是匆忙穿上衣服外出寻找便利店。
那时季节已入深秋,但我并不知情,只穿一件短袖衬衫的我走上街头,立刻被寒风吹得鸡皮疙瘩炸满全身。我缩着头沿着被路灯照亮的街道往城市的更深处走,终于找到一个还在营业的便利店。刚走进去,便利店门口的自动感应器突兀的说了声:“欢迎光临。”这把我吓了一跳,也把正趴在收银台上睡觉的服务员吓了一跳。服务员醒来,揉着眼睛看着我。我看着他,然后转身走向后面的冰柜,从里面拿了两瓶水,一瓶放在收银台上,一瓶打开就喝。收银员找好零后笑着说:“还没睡啊?”
我点点头,抱着两瓶水逃了出来。
真的是逃出来的,因为也不知是被那声欢迎光临吓的还是我仍未太清醒,当我走进便利店看着服务员,准备说我要买两瓶水时,我惊恐地发现,自己不会说话了。我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,但话到嘴边,却不知道怎么控制舌头和嘴唇了。那句话就在喉咙那里,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它说出来,丢进空气里。我以为喝了两口水能缓过来,但喝了水之后,当服务员问我还没睡的时候,我那句“是啊”,依然说不出来。我跑到便利店外面,把一瓶水咕咚咕咚喝完,然后才意识到,自己确实在家宅得太久了,不仅忘了当下的季节,甚至还突然忘了怎么说话。回来的路上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张了张自己的嘴,又像个白痴似的把舌头伸出来扭了扭,然后开始自言自语。
我一会轻声说你好,一会轻声说晚安,一会想打个电话跟人聊聊,胡乱说一些话,一会又想,还是等天亮吧,等天彻底亮了我一定得找个人坐下来天南地北的聊一聊,如果对方不介意,那就聊一天。回到家,一打开门我就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怪味,那种烟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之前天天坐在屋里时察觉不到,但一出来透了气,再一进去,我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。我把窗户全部打开,又清理了烟灰缸,扫了地,拖了地,做完这些,我突然又渴了起来,于是把剩下的那瓶水也咕咚咕咚喝完了。也许是喝得太猛了,这瓶水一灌完,我的眼前就一阵发黑,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在床边坐下,觉得坐着不舒服我又站了起来。但不论是站还是坐,只要一动,我都能感觉到胃里满当当的水在晃来晃去,晃得我直恶心。
我赶紧爬到床上,侧着躺了一会。
那一会我想了很多事,天上地下,过去未来,想来想去,因为失恋和失业导致的负面情绪不经意的在一瞬间全涌到了胸口,堵得我一个劲的想叹气。我躺在床上,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和身体已经全乱了套,我觉得自己因为要表达对生活的反抗而在家里宅得太久了,虽然仅仅是二十天,但这二十天已足以摧毁我过去二十年辛苦建立的所有一切,包括生活习惯,包括一个不算好但还算将就的身体。我一觉睡到了天黑,醒来时像被金刚狼摁着揍了整整十二个小时,浑身上下,除了两腿中间,无处不痛。
起床后我洗了个澡,在一个饭店吃了饭,然后戴上耳机开始在城市里散步。在过去,我是个很喜欢散步的人,每当心情好或不好时,我都会想着在傍晚的时分到城市里走一走,看看拥堵的马路和马路边四季常青的大树,那会让我觉得平静,甚至感到自由。那天没走多久,我开始冒汗,很久没出汗的毛孔突然像被很细小的针扎一样,刺痒起来。那种感觉很难受,我知道是哪里在痒,当我把手伸过去时,那份痒又跳到了其他地方。我越走越快,大概八千步后,我实在走不动了,就在一个公交站台坐了下来。这时身上的汗出通透了,原本浮肿的身体顿时一阵轻松。回来的路上我告诫自己,再也再也不能在屋里宅成家具,并自己制定了一个跑步计划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出去买菜做了饭,又剪了已经长得像艺术家的头发,还买了双跑鞋。当时我以为只需两三天,将作息调整过来,再跑跑步,我的身体和生活就能回到原轨,但实际上,我用了整整半年,才终于缓解了颈椎的不适和眼睛的干涩,以及怪异的体态。
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在电脑前持续坐好几个小时,就算再无聊,再无助,也会想方设法出去走走,或者自己在家做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之类的运动。甚至那之后我写下的大多数字,也是如海明威一样,把电脑放在高处,或者拿着手机,站着写的。我知道现在还有好多人把宅误以为时尚,甚至误以为是对孤独的沉浸,但相信我,当你坐在家里,不管你做什么,做到最后,你一定会坐下来,而一坐下来,你就再也不会想站起来,除非你开始意识到,自己从内而外,都发生了改变。
我曾说有人看世界是靠推门出去,有人看世界是把自己当成一扇窗户。但现在我又觉得,最好的看世界的方法,其实是推开门,走出去,看看外面那一扇又一扇的窗户。走出去,可以不必去进行虚伪的社交,参与散场后必然会失落的狂欢,但出去走走,看看一些窗户和树,总是没错的。
毕竟,一个年轻人,把自己关在家里,不管是看书还是玩游戏,其本质,都是拒绝真实的阳光和空气,主动把自己放在了阴影里。
虽说人不是鸟,不一定要飞,但再怎么着,也不能自己寻找笼子往里钻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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